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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四年前,高速公路上,疾駛的車內)

兩人看著窗外,一路無語。

「昨天那部好看嗎?我覺得男主角最後太絕情了。」語希說。

「我覺得還好,妳不覺得那個女的實在太讓人傷心了?」

「我不覺得,我覺得如果是真愛,這應該可以包容的。」

「可她劈腿了說……」

「但是那是男主角自己先不對啊!哪有女人可以忍受這樣的。」

「嗯……」丞輝試著換了個話題:「九月二十二日,今天剛好還剩四個月又兩天就到了耶,女兒生下來不知道是不是……」

忽然徐語希的電話響了,林丞輝看看她,把接下來的話吞了回去,只見她連忙接起:「嗨~幹麻?喔,不行啊,我在車上。哈!你猜猜?沒,猜中是應該的,沒有獎品。好啦~先這樣吧!哈哈!好,謝謝啦!也祝你今天開心。」隨後徐語希微笑地掛上電話。

林丞輝默不作聲,車上又一片死寂。

過了大約十分鐘,林丞輝開口了:「又是林慶陽那混蛋對吧?」

「我不喜歡你這樣說我的朋友,他剛剛不過打來關心,跟我說聲生日快樂而已。」

「我有說什麼嗎?不能罵他混蛋嗎?什麼叫你的朋友?不是該說是前男友吧?都分手了,需要打來說生日快樂?頂多傳個訊息就好啦!而且我聽妳剛剛講的好像他還打算約妳慶生!都分手了還要慶生什麼?」

「分手了就不能當朋友嗎?這個世界一定要這樣現實嗎?」

「妳這什麼意思?那我去找前女友也可以囉?我覺得她比較溫柔也比較體貼耶~」

「對!她什麼都好!我們才短短一年多的感情就比不上她五、六年的感情!就像……」徐語希說到這止住,眼裡氾著淚水,默默地看著窗外。

「就像我比不上你前男友是吧?」

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。

「嘿!別這樣好嗎?孩子都快生了,我們應該開開心心的,就像很多對父母一樣。」林丞輝試著對他太太笑笑,結果換來的是徐語希的沉默。

「承認吧!我們的感情真的走到了谷底。當初我們相愛是件多麼浪漫、多麼美妙的事,但是如今……此景已不在。」徐語希哭腔著說。

「唉~我已經很努力了!但是今天這一切的問題不是我一個人就可以處理的。我該怎麼辦?我很愛妳……」

「對!但是光愛沒辦法讓兩人這輩子都無憂無慮!愛只能讓兩個人湊在一起,卻沒辦法讓兩個人這輩子一起走下去。我們完蛋了!你不知道嗎?」

「妳到底希望我怎麼樣?!妳到底要我怎麼做?!」

「我好難過!我真的好難過!我好想死!」徐語希歇斯底里地叫道:「我真的好想死你知道嗎?!讓我去死你是不是就開心幸福了?讓我去死好了!」

「妳又來了?要死大家一起死,帶著女兒一起,這樣妳滿意了嗎?」

「你不要管我!」說著徐語希伸手過來搶著方向盤。

疾駛的車子在高速公路上搖擺著,旁邊著車子連忙閃避,無奈,仍然擦撞到了一輛旁邊車道的轎車,導致那輛車衝出原有車道,被另一旁車道的大貨車迎面撞上。不僅如此,林丞輝他們的車子隨後經過剛剛擦撞後隨即失控,再擦撞了旁邊的護欄,接著整輛車翻出了整個高速公路路面。

車內,只見所有的東西都飛起……地圖、手機、飲料罐、女用包包,甚至是徐語希的頭髮……林丞輝轉頭所見到的最後一眼……一切都靜止了……

 

 

(現在,案發後三個鐘頭,購物中心中控室)

「那間房間有人嗎?那飲水機有熱水嗎?」那個女人指了指半開門的中控室後方休息室兼會議室,就是剛剛兩位員警詢問林丞輝的地方。

「什麼?喔,可以!請便。」樓管恍過神來,連忙說道。

「妳靜靜地帶他進去,倒杯溫水給他,然後放在他手裡。記得要放在他手裡。」那個女人輕聲地對染一撮紫頭髮的設計師說。

「可是……他那樣子就好像先前來我店裡做頭髮的時候那樣,感覺好像整個放空。我怕我去他會不會又惡狠狠地瞪我?」那染一撮紫頭髮的設計師無奈地說。

「不會!你不要跟他說話就好,輕輕地牽著他手,讓他在裡面坐下,倒杯溫水給他,放在他手裡,一句話都不要說,不要打擾他。」

那染一撮紫頭髮的設計師點點頭,牽著林丞輝走進會議室。

「您好,我是魏警佐,那是我同事盧員警。」隨後那年長的員警開口,接著問道:「所以這是一件家庭暴力案件?現在到底怎麼回事?」

「家庭暴力?什麼家庭暴力。」那個女人疑惑地問道。

「您剛一進來我有問妳是不是家庭暴力,妳說對。」

「喔~不是,當然不是。」那個女人揮揮手苦笑道:「我誤會你的意思了,當下我正在忙,忙著處理嗯……就你們看到的那樣,我以為你問我專長跟職業是不是跟家庭暴力有關,抱歉,我見到員警通常都是這樣。現在請容我自我介紹一下,我姓羅,叫羅苫彤,是小學的阿姨,之前曾在高雄市政府家庭暴力防治中心服務擔任社工,所以你問我家庭暴力我才直覺說對。不過我現在在高雄醫學院,擔任心理諮商師。」

「所以你真的認識這個人?」年輕的員警問道。

「對啊!我認識。剛剛那位林先生是我曾經處理過的個案,也曾參與過他的假釋評估案,所以我對他情況算了解。不過後來他聽從心理評估報告決定換個居住地方,遠離原有的記憶背景、離開帶著過去回憶的環境,於是選擇轉院了,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遇到他。」

「所以他真的是個瘋子對吧?」髮廊男主管幸災樂禍地說。

「我不會這麼說。」那個女人搖搖頭。

「這到底怎麼回事?」那個年長的員警問道。

「嗯……你知道月缺填補效應嗎?」那個女人思考了一會回答道:「人的心理機制是很奧妙的,當人一旦面對到重大的挫折、創傷,或者是反差補償的內疚作用、對於過去不滿的反應投射等等,都有可能會給自己創造一個舒適安全的避風港,讓自己心理可以免於崩潰。」

年輕的員警搖搖頭。

「簡單來說,當人碰到他的心有可能會瓦解、崩潰,或者一些反差、期待,她就會創造一個假象,安慰自己,讓自己可以有個逃避現實、躲避那些不愉快的地方,就像你我小時候都可能會在不開心時候對著狗熊、玩具等,甚至空氣說話一樣,也會躲在一個讓自己感到安全、放心的房間、床舖,一個自己知道的祕密基地,讓自己好像有個懂自己朋友或者自己可以主宰的環境一樣。這就是月缺填補效應,現實都是一致的,但是人因為對現實造成的創傷、或不滿、或期待等因素,投射在一個虛擬的想像中,就像月亮其實是圓的,但是被地球陰影投射後有圓缺的變化一樣。人的心理自我運作機制下,也會隨著現實外在的影響,隨著環境、年紀、同儕等等,創造出符合當下的虛擬『避風港』。只是差別在大部份的人能分得清楚現實狀態跟虛擬的避風港,可是有些人、有些時候、有些狀況下,這心理防衛機制運作過頭了,讓他們無法區分兩者間的差異,沒能即時從那虛擬的避風港中抽離出來。」

「所以說穿了,他就是個逃避現實,整天做白日夢的瘋子!」髮廊男主管嘲笑道。

「我想這樣的講法不太合適。」那個女人搖搖頭接著說:「每個人都有心理防衛機制,因為如果沒有,這個人很可能在面對這些考驗時崩潰了,或者無法堅持下去而自殺了。你覺得一個單純做白日夢卻忘記醒來的人比較危險?還是一個情緒失控整天喊著仇恨社會或者想鬧自殺的人危險?我不是替任何人合理化他的行為,我只是陳述人的心理是多麼的神奇跟奧妙。」

「那現在到底怎麼回事?就是他陷入自己的『避風港』裡面?」年長的員警問道。

「對!林先生自己不僅在車禍中受了很重的傷,還在車禍後失去了他太太,他太太在送醫過程中就死亡了。當然,也因此失去了懷胎五個月的腹中胎兒。在面臨喪妻、喪女以及車禍撞擊導致被大貨車迎面撞上而死去的鄰車駕駛,再加上這些所衍生的民事、刑事責任問題,以及他自己車禍所面臨的生理創傷,這些綜合作用下讓個案面臨了很大的打擊。雖然據我側面了解他們夫妻間感情應該不是非常和睦,或許是年齡差異、想法迥異,也可能是認識相戀太短,總之他們爭執很多;即便如此,個案仍然很愛他太太,也期待他女兒,他一直一廂情願的希望小孩的誕生會使一切都改觀。卻沒料到……」

「沒料到一場車禍卻改變了這一切……」那個拿掃帚的高瘦女輕嘆口氣說道。

「對……所以當個案心理、生理都面臨崩潰邊緣時,我們剛剛講的心理防衛機制就啟動了,個案有時候就會陷入家庭和樂的虛擬『避風港』中,在這避風港內,他的太太還建在,女兒也順利出生了,所以這安全窩內他覺得很滿足、很自在,不希望離開,不希望被打擾……所以對個案來說,他的認知裡陪著他一起吃飯的有他也有他的妻子、女兒,同樣地,去理容院裡做頭髮的也有他的妻子、女兒,一直到他因為滿足而放鬆,漸漸終於沉睡,直到醒來,直到生理的半清醒連帶著心理的『半清醒』,只是這轉變過程他自己未必自覺,於是他醒來後發現自己的妻兒『失蹤』了,便衍生接下來的這些事情。老實說個案自己並沒有認知到他自己在做什麼,他無法接受妻兒已經不在的事實,所以個案只是很單純地還滯留在『避風港』跟現實中的交會帶。在他的認知裡,這一切都跟那中午的虛擬是連貫的,而中午的虛擬對他來說又是現實,如此而已。」

眾人一陣沉默。

過了一會,老吳小聲地舉手說話了:「我想問問……那個……我們現在該怎麼辦?現在快五點了,再過不到一個小時就有人來交班了……」

「把他抓去關啊!還能怎麼辦?」那髮廊男主管接著說道:「不然讓他這個神經病到處趴趴走喔?報警讓警察先生把他帶走啊!把他關起來啊!說到警察先生剛好現在這邊就有兩位不是?」

「我不是想替他辯護什麼的……我明白個案這樣的行為確實會給大家帶來困擾,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折騰了一晚……但是我希望大家思考一下,昨天,喔對不起,過了午夜,應該說前天,前天是個案最親的女兒,無緣出生的女兒的預產期,也是她的三歲生日;再加上往前四個月前又兩天,剛好也是個案亡妻四年前去世的日子,而且個案亡妻去世那天的翌日又剛好是個案亡妻的生日,四個月的時間,個案經歷了三次提醒他、在他傷口撒鹽的傷痛。如果你是他,你是不是能堅持下去?我們是不是能理解、能想像個案這四個月來心理上所密集承受的痛苦?」那個女人說到這,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接著說:「相反地,我們今晚受到了什麼痛苦?不過是幾個小時的睡眠……反之,如果大家沒有什麼意見,我到知道有個地方可以照顧這個個案,我可以安排他過去休養。」

大家低頭沉思,彼此不語。

「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,據我記得,今晚我們為了讓保全同仁精進在職學能,於是排定一個小孩走失的科目『演習』,並且順道請所管派出所派員陪同、指導。本次『演習』相當成功,給所有人心中留下難忘的回憶,當然這回憶只有留在所有參與『演習』的同仁心中。」

老吳點了點頭,隨後拿掃帚的高瘦女緊握著掃帚也點點頭,另外兩個警棍保全也點了點頭。

「等等!」髮廊男主管尖叫道:「難道你們就真的這樣放過他?拜託!他是瘋子耶!是個神經病耶!今天不處理難保他哪天不會再來亂一次吧?購物中心他開的是嗎?再說我花了這麼多時間浪費在這裡,我整個晚上沒睡到天亮耶,你們全部就都這麼『聖人』?好啊!那看兩位警察怎麼說啊?拜託他們出來這麼久一趟,你說小孩走失演習就演習喔?他們回去怎麼跟他們主管交待啊?」

聽到這,所有人看著兩位員警。

年長的員警跟年輕的員警交換了一下眼神,過了一會接著說:「我什麼都不知道,我們只是來簽到的,聽說有演習邀請我們來觀摩一下而已,既然一切都要結束了,我們現在該走了。」

隨後兩位員警跟大家點頭示意,從中控室門口離去。

走出門口後,那個年長的員警說了一聲:「羅社工?」

「什麼?」

「答應我,你會安頓好,如果再來一次『演習』就未必是我們兩個人來了。」

「一定!」

兩個員警點點頭離去。

「好了耶,其他人沒什麼事就散了吧,該上班的上班,該回家休息的回家睡覺囉~」樓管開心地自顧自地拍手。

髮廊男主管無奈地走出門口。

「等一下!」忽然那個女人叫道。

髮廊男主管回過頭看著她。

那個女人猶豫了一會開口問道:「那個……我只是好奇想問問,你們新老闆是不是真的姓林?」

髮廊男主管搖搖頭。

「對不起,我以為我自己的專業以及對個案心理夠了解了,我以為有什麼蛛絲馬跡,所以他才會在你們店這樣。真對不起,今天這一切還請原諒。」那個女人尷尬地笑了笑。

「我知道你要問什麼。」髮廊男主管聳聳肩,喃喃自語地說:「不,我們老闆不叫林慶陽,我哥哥才是……我哥哥才是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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